第十六章 收紧的罗网
王龙推开党部档案室的门时，铜锁转动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，他下意识摸了摸额头的纱布，那里还裹着前天在苏州河岸边被碎石划破的伤口，暗杀钱立失败的痕迹，像块烙铁印在皮肤上。
“陈先生早。” 收发室的赵刚突然探出头，军绿色制服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，往常挂在胸前的怀表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枚锃亮的徽章，上面刻着 “督查” 二字。
王龙的手在档案柜铜锁上顿了顿，南京口音里带着刻意的沙哑：“赵干事也早，这徽章看着挺新。”
赵刚的手指在徽章上摩挲着，金属表面映出他眼底的寒光：“钱先生特意赏的，让我协助主任督查内部安全”
“昨天夜里党部进了贼，张主任让加派岗哨，以后谁进出都要登记”张刚往档案室里探了探，目光像探照灯扫过每一排档案柜，意有所指的又看向王龙。
王龙弯腰去开档案柜，假装没听见他话里的试探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锁芯时，突然想起前天在静安寺路的枪声，子弹擦过钱立轿车的瞬间，巡捕房的车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，显然是有人提前报信，而赵刚今早这副模样，分明是得了钱立的授意，要在党部里找出泄密者。
“陈先生昨天下午去哪了？张主任说找你核对民国二十九年的军备档案，到处都找不到人” 赵刚突然站在他身后，呼吸里带着劣质烟草的味道。
王龙翻档案的手没停，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：“老毛病犯了，请了假去广慈医院，医生说要静养”说着从抽屉里摸出张处方笺，上面的字迹是 “海燕” 模仿医生写的，诊断结果是 “神经性头痛”。
赵刚接过处方笺，对着光看了半晌，突然笑起来：“陈先生真是好福气，这点小病就能请动假，不像我们，就算发烧也要硬扛着”
赵刚把处方笺放在桌上，指尖在 “广慈医院” 四个字上重重划了划。
“听说那家医院最近收治了不少‘病人’，都是些神色慌张的年轻人”赵刚嘿嘿一笑，扫了一眼王龙额头上的纱布，又摸了一下胸口的徽章，离开了这里。
看着赵刚离去的背影，王龙来到窗前，正好看到宪兵队巡逻的身影，王龙数着他们换岗的频率，以前是每小时一次，现在变成了四十分钟，看样子张诚有所防备。
党部大门外多了两个穿短打的汉子，腰间鼓鼓囊囊的，显然带着家伙，王龙假装整理档案，眼神却注视着一切。
中午去食堂吃饭，王龙发现每张桌子都贴着张纸条：“禁止交头接耳，违者按通敌论处”打饭的窗口前站着个面生的副官，胸前挂着 “稽查科” 的牌子，正挨个检查吃饭人的证件。
轮到王龙的时候，副官用手指弹了弹他的档案员证：“陈志明？江苏常熟？” 他的指甲在 “籍贯” 一栏划了划，“我有个战友也是常熟的，怎么从没听过你说的那个颜料行？”
王龙端着餐盘的手稳如磐石，并没有因此让他紧张，南京口音里掺了点常熟方言：“我家铺子在南门街，民国二十六年被日本人烧了，副官先生怕是没去过” 他故意把 “日本人” 三个字说得很重，看见副官的脸色微变，那是老兵对战争创伤的本能反应。果然，副官没再追问，挥挥手让他过去了。
坐在角落的老张朝他使了个眼色，嘴唇动了动，没发出声音，王龙看懂了他的口型：“钱立没死，断了条胳膊”
王龙扒拉着碗里的米饭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，钱立这条毒蛇活下来，党部里的气氛只会越来越紧张，果然，下午就传来消息，所有人员下班后都要接受搜身，连档案柜的钥匙都要上交保管。
“陈先生的钥匙，张主任说，以后档案室的钥匙由我统一保管，谁要用都得写申请” 赵刚站在档案室门口，手里拿着个铁盒，里面已经放了不少钥匙，很显然目前这个赵刚可能因为上一次泄密，可能得到了张诚的重用。
王龙把铜钥匙放在铁盒里，他注意到赵刚在登记本上写 “陈志明” 三个字时，笔尖在纸上顿了顿，仿佛在确认什么。
傍晚整理档案时，王龙在民国三十一年的卷宗里发现张字条，是 “海燕” 的笔迹：“赵刚是钱立的人，已怀疑你。速将仓库图纸转移。” 纸边沾着点碘酒，显然是从医院带出来的。
王龙迅速将字条塞进袖管，指尖触到粗糙的纸纹，这和上次暗杀计划的处方笺是同一种纸，看来 “海燕” 在医院的处境也很危险。
锁门时，王龙故意将一本《吴郡志》落在桌上，走出党部大门，他看见赵刚的身影出现在档案室窗口，正翻看着那本书，王龙的嘴角勾起抹冷笑，书里夹着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旧报纸，真正的仓库图纸早就被他藏在食堂的煤堆里了，那里是全党部最脏的地方，谁也不会去查。
黄包车驶过静安寺路时，王龙掀起车帘一角，前天伏击的街角已经拉起了警戒线，几个穿黑衣的特务正在盘问路人，其中一个正是钱立的保镖，胳膊上缠着绷带，眼神凶狠得像条受伤的狼。
王龙赶紧放下车帘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，这些人是在辨认凶手的模样，虽然他当时戴着帽子，但万一被认出来……
回到住处，王龙把自己反锁在屋里，他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，里面藏着套换洗衣物和一把拆成零件的手枪，窗外传来巡捕的皮鞋声，比平时密集了许多，显然是在挨家挨户盘查。
王龙将手枪零件塞进烟囱，又把仓库图纸用油纸包好，藏在房梁的裂缝里，这里是他早就选好的应急藏匿点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。
子夜的钟声敲响时，王龙听见屋顶传来轻微的响动，他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，屏住呼吸听着，瓦片被踩碎的声音越来越近，最后停在他的屋顶上方。
王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握紧匕首的手沁出冷汗，看来敌人已经开始怀疑到这里了，或许明天一早就会来搜查。
天快亮时，屋顶的响动消失了，王龙推开窗户，看见巷口的路灯下站着两个黑影，正往他的窗户这边张望，他迅速关上窗户，心里已经有了决定，必须尽快转移，再待下去只会坐以待毙，但转移意味着要放弃 “陈志明” 这个身份，意味着之前的潜伏成果付诸东流，更意味着很难再接触到 “甲字三号库” 的核心情报。
清晨的薄雾里，王龙又一次站在党部的大门前。赵刚带着两个宪兵守在门口，手里拿着张画像，虽然画得不太像，但眉眼间的轮廓与他有七分相似“陈先生，这画像上的人见过吗？”
“就是前天刺杀钱先生的凶手”赵刚把画像递过来，嘴角的笑像淬了毒的刀，
王龙的目光在画像上扫了扫，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：“看着有点眼熟…… 好像在广慈医院见过，也是头疼病，总戴着顶黑帽子”
王龙的南京口音里带着笃定，成功让赵刚的眼神动摇了一瞬，走进档案室的瞬间，王龙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，但这只是暂时的，收紧的罗网随时可能勒断他的脖子。
王龙打开档案室柜门，发现里面的档案被人翻动过，民国二十九年的军备档案摊在最上面，页脚处有个新鲜的指印，沾着点煤屑，这是赵刚的印记，他总爱在煤炉边抽烟，手指上永远带着煤烟味，王龙不动声色地合上档案，心里清楚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。
他摸了摸袖管里的字条，“海燕” 的字迹在指尖下仿佛活了过来，王龙知道，自己已经成了敌人的眼中钉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，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，但他别无选择，为了那些牺牲的同志，为了尚未完成的任务，这条布满荆棘的潜伏之路，他必须走下去。
